天光酷烈,黄沙飞扬,连绵沙丘犹如脊骨,填满了苦朴的沟壑,人如米粒行走在其中,漫漫无边际。马飞驰而过时扬起粗沙,刮在脸上生疼,于是大多数人总是用面巾蒙住脸。
铜山关在大漠中,是来往东南的一条路径,有许多商客,也有许多亡命徒,是官府难以管辖之处,是黑白灰混杂的地界。面巾既是用来保护脸,也是用来掩盖身份,江湖常客都知道,在这里不要轻易去窥探别人。
一座简陋的酒肆扎在这样的环境里,连酒旗都满是污垢。酿酒生在磨麦子,掌柜用手敲打着算盘,灶房熏起热烟,伙计端着盘子在木桌间穿行,抛接盘子时如一只只轻燕,盘旋在这些酒客之中。
人们各自坐着,喝酒,吃肉,比划。他们面孔各异,都有一种看似随意的警惕,在浮动的烟火里藏着一双双冰冷审视的眼睛,像敏锐的野兽。
门外几匹矫健的马策来,来人下了马,掀开帘子走了进去。各自谈话的人们分出几分眼风,见几个着装精练的人走进来——还有女人,一个漂亮的女人。
其实她的面容藏在帷帽里,谁也看不到,但在边关善于察言观色的他们,已看出她秀挑的身形,与在长衫下曳动的风情的步伐,衣风生出的涟漪都徐徐撩人。
这地方很少见到女人,除非是很不寻常的人。
掌柜细细看了一眼他们的衣料,又看到几人包在黑布里的刀剑,他寻常而不失殷勤地笑笑:“几位喝什么?”
矮个子的男人道:“花雕,牛肉只要精的。”
他们四人围坐在一桌,不似官兵,大概是江湖人,不太交谈。背对人的那个女人随性地翘起脚,裙摆富丽的花纹就像碎金一样闪烁,露出一点白皙的脚腕,白得晃眼又风流。身侧的剑客轻易将剑放在桌上,似乎浑不在意离手。
酒肆中的声色更喧嚣了,通过交接的暗语,他们注意到了女人头上的金钗,行走在这种地方绝不要露财,但从包裹里事物碰撞的响声来猜测,一定还有许多昂贵的物件。
片刻后酒上来了,门帘突地一掀,几个身材高大的人大步入内,身上肌肉如石块坚挺,正面色铁青,一踏入这屋子,便生出一种莫大的压力来。只是漠关这地界,人人都习惯了少看少说,各自低头避开。
为首的男人胡渣丛生,两道浓眉,缺了左边一只耳朵,另一边的耳朵套了层铁皮。他踏前一步,将迎上来的掌柜一把揪住,如捉住一只瘦弱的鸡,沉声道:“我问你,近日镇上有没有来过虚花宗的南州人?或者一行关内人,打头的是个穿得像男人的女人,紫衣服,配长弓银箭。”
掌柜两腿战战,连声道:“没有!没有!”
“我是成风镖局的人,你想清楚再说!”
“爷,这边的人我都见过,谁来谁往我都记得清楚,除了官兵,哪里有见过这么多打眼的关内人!”
紫衣银箭的女人,只有那夜突袭韦庄,让殷怜香和钟照雪逃出的沈骊兰。那日之后她也不知所踪,钟照雪没有问过,但看殷怜香的表现,应当是也脱身了。
“小兄弟,向你打听,不知道这是谁?”金算子递了半块银子进他袖口。
伙计小声道:“这是成风镖局里的好手,但并不是镖局内的人,外号铁耳朵,一般都是有重要事才请这些凶神恶煞的高手来干。”
殷怜香笑道:“铁耳朵?莫非是一只耳朵被割怕了,才把另一只耳朵做成铁的?”
他的说话声不大不小,又化成女声,习武人耳力过人,铁耳朵如急电的眼神就投到殷怜香身上,审视的目光一寸寸将他们四人看了个遍。
他的目光驻留在正对着自己的人身上,华衣的女人隔着帷帽,却无端令人感到她神色讥诮。铁耳朵心生怀疑,加上被这女人出言冒犯,便盯着她腰段道:“哼……我看你形貌古怪风骚,最像虚花宗的做派,指不定就是那女的扮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