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前，苏忻朝着城楼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低着头，他的表情麻木，或许是害怕，或许是羞愧，从始至终他再没朝上看过一眼。
给了老伯足够的钱带他出城，出城脱身后又恰好碰上一支商队，买了马匹、问过路后他便马不停蹄地朝目的地奔去。
出城时还是太阳正烈的晌午，远远看到成群的营帐和篝火时过已了日落时分，苏忻一路快马加鞭，疾风在耳边呼呼作响，如刀刃般割在脸上，他却感受不到分毫痛意，身体前倾，又一次加快了前行的速度。
他再一次次在心中默念：快些，再快些。
熟悉的营帐在眼前慢慢放大，苏忻心中催促着，直到眼底闯进一抹白；大片大片象征着死亡的白映入眼帘，不断放大着，一次又一次无声地刺激着视觉神经。
身心一顿，紧握缰绳的手突然没了力气。分明是生养他十七年的地方，再靠近时却心出惧意；苏忻逃避现实的在原地停驻，久久没有靠近，质疑声止不住自心底响起。
他该回去吗？
他还能回去吗？
终于还是浑浑噩噩地骑马过去，下马牵着缰绳往篝火处走；草原上乌泱泱的挤满了人，皆是一身白衣，表情或沉痛或愤怒，更多的是沉浸于巨大打击还不曾回神的迷惘。
数不清的丧幡迎风胡乱飞舞，纯粹的白和耀眼的红同样刺眼，一声惊呼后，苏忻能感受到四周陡然安静的气氛，平日里同他熟识的伙伴和疼爱他的长辈，都在这一刻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无声的缄默远比竭力的嘶吼要难熬太多，人们的眼神如尖刀一般刺进他的前/胸/后/背，苏忻低头说不出话，长袖下紧紧合拢的掌心满是汗渍。
死亡一般的寂静里，终于有人率先开口，声音颤颤巍巍：“二王子，阿强他......还会回来吗？”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不过几日不见，最亲近的嬷嬷仿佛年老十岁，面上爬满泪痕与褶皱，乌黑的发一夜见白；由人搀扶着，她穿过人群晃晃悠悠地走来，在他身边站定，摸索几下后猛的拽住苏忻胳膊，不死心地又问一遍：
“我的孩子......还会回来吗。”
女人的声音很轻，拽着他胳膊的气力都很小，苏忻不必用力就能轻松将手抽出来。
但他没有。
他生来没有母亲，面前的女人在他过往的人生中充当了半个母亲的角色；看着女人灰暗空洞的眼神，苏忻浑身力气瞬间被抽干抹净，用尽全力也只勉强，抬手抚上女人的脸。
他颤声问道：“嬷嬷，你的眼睛为什么——”
话语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清脆巴掌声“啪”地回荡在空旷静寂的草原；脸颊传来尖锐的刺痛，烧灼感迅速蔓延至整张脸，苏忻侧着左脸，眼前景物猛的晃了晃。
“为什么要擅自带陌生的中原人回来！”
女人骤然尖锐的嗓音在耳边炸开，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钻进耳膜，“如果不是你，那中原人就不会掳走大王子，王上就不会发兵，就不会死那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