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听到了有人靠近,转过身来,轻声问:“是芸姑姑吗?!”
芸娘又难过又激动,颤抖的手捂住嘴,快步走到摇晃地灯下,走到他跟前,打量那双被蒙住的眼睛,那双本来最明亮坚定的眼睛,良久良久,才哽咽地说:“燕珩,你,你的眼睛…”
阿桃这次昏迷没有做任何的梦,她苏醒时暴雪终于停了,气温骤降,若不是有班苏将那去世儿媳的衣服借给阿桃,她可能真的要被冷死。
班苏放牧的地方是一片湖泊,乃是瀚海的一角,瀚海横跨景国和蒙古,当年景帝有心要把元皓派至瀚海,元皓认为这里为极北之地,怎么都不肯。
没想到,几年之后阿桃居然到了这里。
她坐在帐篷外,抬眼望去,一片白茫茫,冻住的湖水反射着蓝色的光芒,如最美丽的琥珀般,聂桑雪山尽在眼前,呼吸一口,冷冽的空气争先恐后地往鼻子里、嘴巴里钻,人就如活在琉璃仙境。
可这绝美的景色班苏无福消受,常年的寒冷和病痛已经耗尽他的气力。
当年他奉夏国皇帝的命令出使蒙古,为蒙古皇室送上了中原的丝绸、瓷器、金银以及无数的书法、丹青和农作物的种子,目的就是为了联合蒙古,对抗景国。
本来事情进展地非常顺利,哪晓得班苏不幸赶上蒙古政乱,墨袏可汗暴毙,其弟墨翟可汗上位。
相对于老可汗以礼待之,新可汗简直就是暴君加莽夫,非但将班苏之前与老可汗的约定全部推翻,还将使团的使节圈禁起来。
班苏几次上书要返回中原,墨翟找了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放行,最后以班苏盗窃蒙古国家机密为由,将人赶至葛董城以北的牧区。
那时,班苏身边就只剩下八个随从了,剩余的死的死,散的散。
班苏在这里全然没有了国朝使节的尊严,与普通的牧民无异,甚至因为国别不同,语言不通,活的还不如普通的牧民。
渐渐的八个随从不敌风霜雨雪,纷纷撒手人寰,万幸的是,老天给了班苏一个小孙女。
“我的小儿子当年与我一同出使蒙古,原意是想让他出来见见世面,没想到竟是有来无回。不过他能在这里成家育女,能遇到一个好姑娘,也不枉来世间走一遭了。”
阿桃听到这里,偏头去瞧那个名为“班蕾”的女孩,女孩不过五六岁大,可眉目品的出来是典型的蒙古长相,想来她的母亲应该是为蒙古女子。
“可…”阿桃问道:“可您不憎恨蒙古人吗?是他们害得您流亡他乡,颠沛流离。”
班苏道:“姑娘这话一半对一半错。对的是我确实被困蒙古,十年无法回家,错的是我不恨蒙古人,我只怨墨翟可汗鼠目寸光,可阿蕾的母亲是无辜的,十年来一直照顾我的牧民是无辜的,教阿蕾骑马的小伙伴们也是无辜的,我为何要恨他们呢。”
班苏的话让阿桃突然想起了辛吉所说的,说不定在很久很久之后,会这样一个国家,在那里各族百姓和谐相处,互相尊重,互相认可,是谓天下大同。
“班老相信,会有华夷一体,四海一家的一天吗?”阿桃喃喃低语。
班苏深深了看了阿桃一眼,而后笑了,他道:“当然相信,就像平思,他不是也对你很好吗。”
听到燕珩的名字,阿桃将下巴搁在膝盖上,篝火的红光在她红肿的眼睛里闪烁,她不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