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从后往前看,能说是最先屠戮功臣的;从前往后看,也能说是最先面对功臣难题并备受煎熬的;从上往下看、将随后两千年联系起来看,能说是最先陷入了君臣之间的博弈、搏杀;从下往上看,自然就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言而无信、背信弃义的小人一个。
汉五年后九月,刘邦带部队赶回临时首都栎阳过年。(西汉的首都为何由洛阳而栎阳?随后交待。)还没有喘过气来,第二个月、汉六年十月,就接到了韩信谋反的变事。不知是证明了他英明还是因为他英明。
六年十月在当时是六年一月,是正月、大过年,是西汉作为全国性政权的第一个大过年。距离韩信指挥汉军将士十面埋伏彻底击败项羽10个月,距离韩信领衔诸侯王拥戴刘邦称皇帝8个月。而韩信能够领衔全体诸侯王拥戴刘邦称皇帝,因为名列诸侯王第一,无论名义还是实际,都是无可比拟的第一。如果将诸侯王和诸列侯、全体功臣搁在一起论,他才是西汉第一功臣。后世长期将萧何当作第一功臣,那是明明白白被刘邦忽悠了。无论以当时名义地位还是实际地位排队,刘邦下来就是韩信。这是事实。
这个时间、这个人物和事情的性质连在一起,好似开国大典刚刚结束,下边就举报第二把手造反,紧张得令人喘不过气、拐不过弯,和刚刚经过十多年苦战而艰难胜出的欢欣鼓舞反差太大,和大家身心疲惫、“君臣俱欲休息乎无为”(《史记·吕太后本纪》)的心理状态更不相吻合。
但举报变事的原文却从始至终未见记载,相关史籍都就是下边这样一句大同小异的话:
《史记·高祖本纪》:“人有上变事告楚王信谋反。”
《汉书·高帝纪》:“人告楚王信谋反。”
《史记·陈丞相世家》:“人有上书告楚王韩信反。”
《汉书·陈平传》:“人有上书告楚王韩信反。”
《史记·淮阴侯列传》:“人有上书告楚王信反。”
《汉书·韩信传》:“有变告信欲反。”
这份变事的原件似只有刘邦曾经见到。其他人,事前事后、都未曾见过,所有人都只是听刘邦转述。而举报者又不知姓甚名谁,来去全无踪影。这在事实上,就是刘邦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刘邦贵为天子,涉嫌无中生有、弄虚作假。尽管已经过去两千余年,也还是值得讨论。
所谓“变事”,不是一般的上书、告状信。
“变事”一词,《尚书》、《左传》、《国语》、《战国策》、《竹书纪年》、《逸周书》中均未见到。唯马王堆汉墓出土帛书《战国策》中出现一处,文曰:“犹不知变事以攻宋也”。综合分析,这一概念可能是战国后期开始出现。
《史记》中出现“变事”、“变告”10处。9处指专门报告制度。其中淮南王英布谋反前,怀疑手下中大夫贲赫和王宫姬妾私通,“赫恐,称病。王愈怒,欲捕赫。赫言变事,乘传诣长安。布使人追,不及。赫至,上变”(《史记·黥布列传》)。朝廷似乎有专门规定,声称上言变事者即可乘驿站传车前往长安。
《汉书》中出现“变事”、“变告”14处。13处指专门报告制度。其中刘向在汉元帝时和宦官、外戚斗争中“使其外亲上变事”,遂被指斥为“叫令人言变事,诬罔不道”(《汉书·刘向传》),被免为庶人。这是在政治斗争中利用变事制度。
《张家山汉简》中最少出现“变事”2处:
郡守两千石官、县道官言边变事急者,及吏迁徙、新为官属尉、佐以上毋乘马者,皆得为驾传……丞相、御史及诸两千石官使人,若遣吏、新为官及属尉、佐以上征若迁徙者,及军吏、县道有尤急言变事,皆得为传食。(《张家山汉简·二年律令》)
这是关于上言变事者免费乘车、免费食宿的规定。
《居延汉简》中最少出现“变事”4处,其中内容相近的是:
肩水候官令史觻得敬老里公乘粪土臣憙昧死再拜上言变事书。(转引自:(英)鲁惟一著,于振波、车今花译:《西汉行政记录》下册,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331页。)
肩水,居延(今内蒙古阿拉善盟额济纳旗一带)边境线上一处汉军边防哨所。候官令史,相当于哨所首长的文书。觻得敬老里,此人籍贯。公乘,此人爵位。粪土臣,小吏自谦。憙,此人名字。昧死再拜,行文起始习惯自谦语。上言变事书,上书性质。这片竹简可能是变事送出后、按照规定留下的发文登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