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元年,九月初二,宜嫁娶纳采出行,忌动土安葬,也是走马岗的赶场天。
走马岗是巴县通往成都府的必经之地,是成渝驿道上的重要驿站,属巴县治下的慈里九甲,因山势酷似骏马而得名,又因其西临璧山、南接江津,素有“一脚踏三县”之称。
每逢赶场,山门内外和三里长街上便挤满人。
十里八乡的乡民或挑着自家种的瓜果蔬菜、或提着一筐自家老母鸡下的蛋来换几文钱,或抓药,或扯几尺布,或来岗上的当铺当点东西以解燃眉之急……一些来晚了的乡民和货郎挤不进去,只能蹲在山门外守着自己家的箩兜叫卖。
街上人头攒动,小贩们的叫卖声、铁匠铺的叮当声、刘胡子饺子和三门口汤锅家伙计的吆喝声以及孩童们的追逐打闹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热闹非凡。
泰和绸缎庄后面的一个两进小院儿却格外冷清,一看门上的白色对联就知道这户人家刚办完丧事。
第一进的天井里有棵不知道哪年栽下的黄桷树,高大遒劲,悬根露爪,蜿蜒交错,枝杈密集,叶片油绿光亮,阳光透过树叶斑斑点点地洒在树下的两个少年身上。
他们年纪不大,名气却不小!
岗上的乡亲们几乎个个认得身穿长衫看上去像读书人的这高个子少年是在县衙户房帮闲的书吏韩秀峰,矮矮胖胖的少年是县衙的学习仵作丁柱。
“四哥,别费劲了,我真不行。”丁柱把书放到石凳上,愁眉苦脸地蹲在树下揪根须。
韩秀峰拿起他放下的《洗冤集录》随手翻了翻,循循善诱地说:“柱子,我打听过,考起来不难,甚至不用你写。”
丁柱抬头问:“怎么考?”
“府台坐在堂上,就像这样翻翻书,随便挑一段问你到底啥意思。歌诀你六岁就会背,这本洗冤录你是倒背如流,书里讲啥子你就说啥子,又不是让你去做文章考秀才,这有啥难的。”韩秀峰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总做学习仵作一年只有三两,要是这次能通过府台的考校,你就能顶上这缺,今后每年都有十二两工食银,这碗饭不光你能吃一辈子,还能传给子孙后代。”
“我是会背,也晓得啥意思,可我不会说。”丁柱猛地揪下把黄桷树的根须,苦着脸道:“四哥,你是晓得的,我见着大老爷就腿软,就说不出话,更别说去见知府。”
韩秀峰急了,指着他恨铁不成钢地说:“亏你还是仵作,死人都不怕,怕啥子活人?再说你又不是没见过世面,要不是你帮着张罗,我叔这丧事不晓得会办成啥样,就算能办妥当也不晓得要花多少冤枉钱。”
“办丧事跟见知府是两码事。”柱子扔下黄桷树的根须,想想又嘀咕道:“要说背洗冤录,四哥你也会,不光会背还会写,要不你去算了。你做仵作,顶这缺,那十二两工食银你领。”
仵作,那是贱业中的贱业!
仵作这碗饭虽然没那么好吃,但只要端上几乎不会有人跟你抢,但凡有点办法的都不会吃这碗死人饭。
高个子少年被搞得哭笑不得,又不想让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感觉像是瞧不起他,起身走到堂屋门口,指指里面天地君亲师神位前的一块灵位:“做仵作有啥子不好,别人饿死仵作也不会饿着,主要是我叔的事你又不是不晓得,靠仵作那点工食银我要到猴年马月才能帮我叔把债还上,就算我想慢慢还人家也不会答应。”
“这倒是,两千两,想想就怕人,我这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多银子。”柱子深以为然,连看高个子少年的眼神中都带着无限同情。
“人死债不消,我叔欠下的债只能由我来还。”高个子少年捧起书,再次躺坐到藤椅上。
“那可是两千两,你有那么多银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