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裴泽无事,太后可以一直睁一眼闭一眼,可一想到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孙子是如今这般模样,太后悔恨交加,痛上加痛。
她一直看着皇上,看着他沉默不语,看着他眉宇间的沉痛之色,思及过往种种,太后咬了咬唇,拐杖复是一记响声:“阿泽今年二十有一,府里可有一个贴身伺候的人?别说是侍妾,他身边连个丫鬟都没有!先帝亲赐的婚事被你无端给了铭儿,哀家不怪你,可如今,是顾家姑娘心甘情愿要嫁给阿泽,你身为他的亲生父亲,难道没有半分恻隐之心?他如今什么都没有了,哀家只想自己的孙儿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皇帝,你难道就这样狠心,看着阿泽孤独终老,到死,身边都没个可以陪伴的人吗?!
“皇帝,哀家倒真想知道,你的心,是不是铁石心肠!”
一字一句,每一字落在心上,都是一刀,每一句刻在心上,都是钻心的痛。太后两眼含泪说完这些,一想起坐在轮椅上的长孙,想起颖氏的托付,太后忍不住捶胸顿足。此刻,她已然不是太后,而是个心系孙辈的祖母罢了。
皇上一字不落地听完,颤颤巍巍地抬手,夹杂着显而易见的颤音,道:“母后,儿,错了!”
“阿泽是儿的嫡长子,儿又如何舍得他孤独此生!儿只是,阿泽他,生得太像年年,儿一见到他,就想起年年,儿是怕睹物思人,才五年不敢见他,可在儿的心里,阿泽他,自始至终,都是儿的孩子!”
年年是颖氏的闺名,想起颖氏,皇上心中又是一痛。
看着皇上一脸自责的模样,太后心中挣扎了几分,最终做了妥协,语气软了少许:“这五年,你虽面上不曾关心过阿泽一句,可哀家知道,你心里一直有他!皇后也知道,所以,你不愿做的事,皇后替你做了。这些年,她私下替你照料离王府,不曾有半句怨言。”
这些年来,皇上表面上对裴泽不管不问,但心上时常挂念,顾皇后知道皇上的心思,暗暗派人照拂离王府,吃穿用度无一不用心,府中上下侍奉的婆子,小厮,侍卫,都是顾皇后挑了遍,暗暗送进府里的。
离王府这几年出了不少命案,事关皇家颜面,顾皇后在背后不少安抚无端死去的家人,甚至让他们脱了贱籍。
这些,太后都知道,皇上,更是知道。
“哀家这个不问世事的老太婆都知道皇后替你做的一切,皇宫上下,谁人不知皇后对你一往情深,皇帝,你扪心自问一句,她可曾主动和你提及过一句?可曾透露过一丝邀功的意愿?顾家姑娘是皇后的亲侄女,皇后可曾有过半分偏颇?
“皇后知道她那亲侄女对阿泽情深意重,这才多嘴向皇帝你提了一嘴,可皇帝,你又是如何回应皇后的?皇帝,想想你和皇后失去的第一个孩子,这些年,你对她的愧疚,只多不少!”
皇上闻言,眉宇间闪过一丝悲痛,尚在东宫的时候,顾榕还是良娣,入宫的第二年,一个不受宠的宫妃欲将不到十岁的裴泽推入湖中,是顾榕以身相救,裴泽才捡回一条命。
可顾榕当时已有一个月身孕,她刚知道自己有孕,随之而来的便是小产的消息。
因这缘故,颖氏愈发与顾榕亲近,就连平日生人勿进的裴泽,遇见顾榕了,会客客气气地请安,从不摆脸色。
顾榕从未因为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对颖氏,对裴泽有过任何要求,而颖氏对顾榕愧疚,时常在还是太子的皇上提及顾榕,一来二去,皇上对顾榕多了关切,登基后,册封顾榕为贵妃,颖氏走后,顾榕膝下只有一女,但百官对顾榕非常满意,皇上自己有心为之,顾榕顺利地成为皇后。
思及此,皇上沉痛不已,两眼猩红:“儿愧对阿泽,愧对皇后!”
眼见至尊无上的皇帝在太后面前泪如雨下,太后心中一疼,忍不住上前握住皇上的胳膊,真心哽咽道:“斯人已逝,生者如斯,你心里惦记颖氏,哀家不拦你,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因着一个已逝之人,冷落了自己的亲生儿子,置真正关心你的人于不顾啊,皇帝!”
母子俩相顾泪千行,皇上扶着太后,面色沉痛,最后,像是下定了决心般,郑重道:“儿不孝,叫母后担忧。这一切,是儿做得不妥;儿,知道该如何做了!”
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太后心中的石头落了地,她泪眼婆娑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百感交集,动了动唇还想再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事已至此,太后的意愿达成,皇上既已做出了选择,过去如何,都再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