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云阔,大地苍茫,北地难得的春色催生出胡杨树的绿芽,与春色不相称的,却是这世间悲欢。
章明珠按照张妈说的规矩,一直照看着灵堂前的火盆,时不时虔诚地往里面里添着纸钱,据说她们烧的纸钱,阿爹在那边都能收到,那她便多多的烧给阿爹,让阿爹在那里也能能吃得饱、穿得暖。
停灵这几日,善阳城来吊唁的客人络绎不绝,章淮在大火中救了好几家的孩儿,这些孩子的家族感激章家恩义,出人出力,将整个丧礼操持地体体面面。
明珠是长女,这几日没一日合眼,一直守在灵堂,母亲和弟弟都有些撑不住,被张妈扶到了后面休息。
“珠姐儿,你去歇歇吧。”来来去去几波人劝她,明珠都摇头拒绝了,阿爹爱热闹,一个人都没有,孤零零地走,他会伤心的。
出殡那天,九岁的章家树起了高烧,躺在床上起不来身。眼看着到了出殡的时间,大管事急的团团转。
“这章兄弟连个摔盆举幡的人都没有吗?”
章明珠默不作声的抱起了瓦盆,接过了管事手里的白幡,众人愣住了,女子摔盆,自古没有这个规矩啊。
今日出席葬礼的人之中,彭县令是本地最大的官,既是章淮的上司又是极好的朋友,众人没了主意,齐齐看向他。
“彭伯伯,阿爹给我取名明珠,说我是他的掌上明珠,阿弟还小,以后章家由我顶门立户,让我送爹爹一程。”章明珠几日没合眼,双眼却不正常地发亮,她专注地看着彭县令,紧紧地抱住怀中泥盆,彭县令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是好,卫所的刘校尉和彭县令同级,他是个结实的中年汉子,为人比彭县令更加疏朗一些,主动站了出来,欣慰地看着明珠,“咱们北地女儿自当有此志气,好侄女,你摔了这盆,送你爹爹一程,章兄弟得女如此,也能安心上路!”
章明珠感激地看了刘校尉一眼,举起手中地瓦盆,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随着瓦盆落地,“起灵啦!”管事高亢地喊了一声。
章淮的遗孀柳氏被两个妇人架着,一直浑浑噩噩,听到这声音仿佛被击中一般,放声大哭起来,整个送葬的队伍传来此起彼伏地哭泣声。
章明珠举着白幡走在队伍最前头,听着大管事的安排跪下、起来,每一次下跪她都虔诚无比,阿爹,不孝女章明珠给您送行了,只恨今生父女缘浅,只希望下辈子、下下辈子,还能有亲人缘分。
圆坟的时候,马家有个汉子哭得数次昏倒在地,他的孩子马二宝就是被章淮所救,章明珠亲自上前扶了他起来,反过来安慰他,“马叔,你不必如此,我爹就是这样的人,他救人肯定是心甘情愿,你要保重自己,好好养大二宝,也算不辜负我父亲......”说道最后,明珠还是忍不住哽咽起来。
“侄女,章兄弟......章兄弟......”马二宝的爹紧紧握住章明珠的手,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到底被人带了下去。
章明珠握着手里被塞的东西,满心疑窦。
丧礼终于结束,柳氏早就起不了身,章明珠代母亲在门口谢客,看着众人怜悯的眼神,明珠紧紧抿着嘴,落落大方,不想让人小瞧,阿爹是大英雄,生前死后都不必让人同情。
夜半,明珠握着手里的纸条,悄悄地从后门离开了家,骑着她的枣红马,往父亲安葬的林子赶去。
半夜的林子和白日里完全不同,月色将树杈照出各种光怪陆离的影子,耳边时不时传来夜枭的鸣叫,明珠不由地裹紧了身上的披风,摸了摸身侧的短刀,远远地就看到一人跪在父亲坟前。
明珠松了口气,白日里那马勇塞给自己一张纸条,歪歪斜斜地只写着“死有异,子时坟前见。”
这事太奇怪了,可事关父亲,怎么都要跑这么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