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随行厨子走之前做的江南茶点。”

    叶英广袖轻拂,将白玉瓷碟推到沈剑心面前,道:“尝尝吧,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常人得叶英相赠如此一盘茶点,免不得受宠若惊,但沈剑心只觉得这位叶庄主实是和善亲切好相与得很,一点也不像传言中那般高高在上。

    不过,于睿既给了他这个在叶英身边护卫的差事,他便代表着纯阳的脸面,行事须得落落大方。加之沈剑心本就是随心之人,所以没太在意那些不必要的繁文缛节,一撩下袍,也落座在叶英身边。

    他挑的这个位置好得很,正是刚才罗浮仙站的旁边,靠近那只还在煨着茶的小炉子。沈剑心选这里,没别的想法,就是好给叶英上茶——毕竟让藏剑山庄大庄主给自己倒茶这种事,梦里都不一定见得到,沈剑心对自己的身份有几斤几两再清楚不过,还是自己来伺候着吧。

    他这么想着,手便要朝炉子伸去。可还未等沈剑心动作,另一只手已经提起了那只滚烫的茶壶,将自己和他面前的紫砂杯斟满,又将剩下的茶水稳稳当当放回炉子上。

    沈剑心这下真的愣了:“叶庄主,这种事情我来做就行,不必……”

    “你不懂怎么斟茶。”叶英打断他,“也不懂这种茶该煮多少时候。”

    叶英这话说得委婉,沈剑心还是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大约是在说自己土得很,不懂风雅,别浪费了他的一壶好茶。

    沈剑心倒也没不好意思,反而很坦然。

    是嘛,自己是个没下过山的土包子,平生干过最风雅的事,是在紫虚子祁进刚入门、还算半个文盲时和他一起苦练书法,蹲观微阁看书。最后祁进当上真人时已对道家典籍倒背如流,也练出一手风格凌厉的好字,而自己不仅还是背了上句忘下句,写字还只主打一个勉强能看。

    有了“反正我是土包子”的自觉,加上叶英对自己迁就到这个份上,沈剑心愈发坦然,更不觉得自己和叶英之间有什么身份之差、地位之别。

    于是沈剑心拿起一块刚才叶英给自己的甜糕轻轻咬了一口,细品一下,尝出这是红枣泥糕,甜而不腻,配清淡的茶水刚刚好,称赞道:“果然是江南风味,这等精羹细肴,与我们华山向来粗放的口味大不相同。”

    “你要是喜欢吃,我就把厨子叫回来,经常做给你吃。”叶英的眼角略微有些笑意,“我家的厨子,说不定比御厨还做得好些呢。”

    吃一次可以,还专门让别人给自己做的话就没必要了,沈剑心赶忙拒绝:“不、不了吧,虽然这江南的糕点好吃,但总不能当饭吃!要是天天吃,恐怕没几天就腻了,偶尔尝尝才新鲜。”

    他既然不要,叶英也没勉强,暂且止了话头,让他安心吃东西。

    几句话的工夫,茶杯里的茶水凉了一些,叶英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点,看见沈剑心还捧着那块茶点在细嚼慢咽,头上那根立起的呆毛随着他的动作一抖一抖的,忽然问:“你为何白头,又为何剪了短发?”

    这句话,在他看见沈剑心第一眼的时候就想问了。不知为何,叶英总觉得沈剑心这样的人,合该是一头留到腰的长发,用一根发带高高挽起,再配上一身裁剪紧致、挽风携云的干练道袍,而非是现在这般,一头怪异的短发、还有处处透露着慵懒与随意的宽大袍袖。

    这也是叶英暂时最想了解到的、关于沈剑心的信息。

    因为叶英发现,自己认不出来那只手是否是沈剑心的——那人在死亡之时,应当是四十余岁甚至五十岁上下的中年,手掌上有粗厚的剑茧和被雪风吹出的裂痕。可当下的沈剑心,看起来最多二十岁,又放弃精进武学多年,他的手看起来绵绵软软的,不类梦中人。

    但叶英也清楚,沈剑心对自己有一种奇特的吸引力。虽然他们此生在之前未曾相见,然,沈剑心出现在面前时,他们却像认识了很多年般熟稔,乃至于自己会毫不见外地请他吃东西、甚至为他倒茶,就像对待一位故友一般。

    不,大约并不止故友,叶英默默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