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上立夏,这位身穿半新不旧的半褂儿,一茬平头短发,肤色古铜。
“回天津卫大码头啦!得意洋洋的来,灰溜溜的走...托您的福,二爷临走前特意到公安街找您,想给您磕几通响头来着!可惜了了...要是您当时在,车行老板给咱车夫磕头,那场面,啧啧啧...”
何金银只觉着这位有几分面熟,但说不出来叫什么。他本来在同和车行就算个“半吊子”,有事没事还总旷工,相熟的不过是纳来顺那群人。
“二爷要给我磕头?”
这位一边把何金银往外请,一边咧着大嘴:“可不是得磕一个嘛!二爷走前有交代,见着您高低要代他请您喝一杯!如果不是您当初拉着他给大军筹办牌儿车,哼哼...前几个月,非得掉脑袋不可!哪能就这么便宜了他!”
何金银稀里糊涂的被他“请”到小酒馆,掌柜的还是那位“齐胖子”。
瞧见何金银这身纠察打扮,齐掌柜不等吩咐,一瓶莲花白,连着肉皮冻、海蜇丝、花生米几样小菜就往上端。知道纪律的何金银紧忙掏钱,被车夫一把拦住。
“您赏脸!高低这顿得我做东,二爷特意留了钱。”
随即从鞋底掏出几张新币:“欸我说~齐胖子!今儿贵客临门,这点玩意儿打发要饭的呐?真当文爷我没吃过见过?”
捻起一条千张丝,往大嘴巴里一塞:“别想着蒙事儿!咱好吃,也懂得吃!正阳楼的涮羊肉、全聚德的挂炉鸭、同和居的烤馒头、东兴楼的乌鱼蛋、致美斋的烩鸭条...”
说罢一顿,好似回味了一番才肯继续:“小点儿的,像灶温的烂肉面、穆柯寨的炒疙瘩、金家楼的汤爆肚、都一处的炸三角!以至于——”
音调拉长、语速极快:“月盛斋的酱羊肉、六必居的酱菜、王致和的臭豆腐、信远斋的酸梅汤、二妙堂的合碗酪、恩德元的包子、砂锅居的白肉、杏花春的花雕!”
“这些个地方,没有一个掌柜的我不熟!没有一个掌灶的、跑堂的我不熟!”
何金银有些不耐烦,他找二爷,一方面是归还牌儿车,一方面还想仔细打听“北平四霸”,没想到却听了一通“报菜名”。
“文爷”见他这般心事重重的模样,几番追问,猛地一拍大腿,探出一根小拇指头。
“嗐!兹当您为什么事儿发愁!早说啊,北平城里还有文爷我不知道的么?不就是小小的东南西北四霸天么...”
齐胖子一边吩咐伙计去就近的小饭馆打几个热菜回来,一边盘点着账册暗自摇头。
“....说完孙五、富六,咱再说说张八这小子!天桥有句话‘天桥菜市两头洼,不怕别人怕张八’,仗着一身横练工夫,手底下养着一帮打行,欺行霸市、是无恶不作...”
“至于八大、十条这些个肮脏地方,背后全是吉祥戏院老板刘三在撑腰!您听我细说,这小子真不是东西!奸淫掳掠、逼良...”
何金银由一开始的漫不经心,到后来的“笔耕不辍”,速记本记了足足四页。
夹了两筷子菜,浅浅呷了一盅代表二爷的“感恩酒”,给“文爷”留下自己的联络地址,急匆匆回返司法街。
听完他的汇报,张队脸上挂着标志性的微笑:“给你半小时,换一身便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