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会>竞技小说>好女 > 16.凶豹
    野猪坳冬天的早晨沐浴在厚重的乳白色的浓雾之中。山林里的那堆篝火已经剩下一堆冒着几缕轻烟的死火。

    单薄高挑的细牯把那件黑粗布的破棉袄往身上扎紧,掀开了身上的蓑衣。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长长地打了个痛快的呵欠,惺忪的双目透过浓雾,看到了一个迷离的太阳的光晕从东面的林子里跃出来。

    细牯感觉嘴里又苦又涩,有股腥臭味扑出来。

    又一个漫长的冬夜过去了,细牯还是没有等到凶豹的出现。他内心想发火。他举起那杆老铳,对着空蒙的远方的那个圆圆的红色光晕勾起了扳机。一声轰响,震醒了野猪坳山林的早晨。许多山林中的鸟儿雀儿纷纷惊惶地从这一处扑棱棱地飞到另一处。

    砍柴人已渐渐上山了。

    山林间又有凄婉或悠扬的山歌声如水如雾般弥漫在冬日的野猪坳山野。

    细牯扛起老铳,背上蓑衣和装猎物的竹篓子,走向另一片山林。他铁青色的脸上洋溢着一股杀气。

    那是旧野猪坳乡村的自然和人逼出来的一股子杀气。

    细牯在丛林里穿行。

    细牯在丛林里穿行时,脑子里会很自然地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情。

    他记得在童年的一天,父亲带他去看老阿姆的情景。他记得老阿姆松树皮般的老脸上呈现出一朵鲜花般的笑容,让他胆战心惊而不知所措。

    老阿姆没死的时候是野猪坳乡村年纪最老的人,老阿姆的神秘还在于她会看相断人凶吉。当细牯的父亲把细牯领到老阿姆面前,老阿姆在迟暮的阳光中灿然一笑之后,恢复了那木然之状,伸出两个颤抖干枯的指头,在细牯面前停留了一会儿就收了回去。接着老阿姆闭上了眼睛,在那围屋的门前享受暮年的阳光了。细牯记得父亲惊惶地拉起自己的手,匆匆离开了老阿姆,回到了山坡上的茅草屋。就是在以后细牯成了山里的一条汉子之后,他也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会在老阿姆伸出两个手指头后,惊惶地拉起他的手匆匆而去。

    在野猪坳乡村的进化史中,留下了许多谜,有些谜在后来一个一个被解开被证实,但也有许多谜无法破译,成了死结。

    细牯十岁那年,他爷爷死了。

    就是那年细牯父亲欠下了李七生的债。细牯的爷爷得的是一种怪病,野猪坳所有的郎中都无法诊断那是什么病,那老者就那样一天一天地枯槁下去,两眼空洞无物,所有的肌肉都溶化掉了,全身上下除了强烈撑起的血管就是老旧的骨头了。在细牯的印象之中,爷爷的脸色始终是死灰的,像野猪坳神秘庙后殿的饿死鬼,细牯在散发着腐臭气味的茅草屋里陪着爷爷。爷爷老想说话,当他吃力地坐起来,睁着两只可怖的深陷的双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的时候,细牯看到爷爷干枯而突兀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就听到五岁的妹妹碧玉哇的一声大哭。那时,细牯就想到了生下碧玉就两腿一蹬逝去的妈姆。细牯知道,爷爷要吃鸡,爷爷苦了一辈子,没吃过一个整鸡,他不要小鸡,他要吃一个家养的土鸡。爷爷在野猪坳这盛产肉味鲜美的土鸡的地方待了一辈子,也没吃过一个整鸡。细牯就说:“爷爷,阿爸马上就回来了。”言下之意很清楚,细牯爷爷无望地重新躺下,破棉被重新盖在他瘦骨伶仃的身上,随即一声接一声地粗重喘息起来,和碧玉的哭声连成一片,细牯的目中积了一层泪。

    细牯在山林里行走。

    他听到了锦鸡的叫声。

    从早晨到傍晚,他一直在山林里行走,他要找到那只凶豹。

    傍晚稀薄的空气中透着刺骨的冷。细牯扎了扎腰间的罗帕,觉得有股气一直往下沉,他听到锦鸡清脆的“咕咕”声之后,眼中亮出了两颗红彤彤的太阳。

    他循声而去。

    山林的寂静使他准确地判断出了锦鸡所在的位置。在山林里等待豹子,他必须打些别的猎物去换吃的,而锦鸡是不折不扣能换来好价钱的猎物。

    锦鸡慢慢地进入了细牯的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