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脚望穿秋水的等待终于有了实在的意义,丈夫旺旺在朝鲜战场上打仗。这是从朝鲜战场上回来的一个伤兵给李大脚带来的信息。那伤兵的一条腿丢在朝鲜战场上了,他回到汀州城的第二天,就把这个对李大脚至关重要的信息捎到了野猪坳乡村。那伤兵就是当初和旺旺一起投笔从戎的同学。
李大脚松了一口气,无论怎样,毕竟有了丈夫的信息,她的守望有了盼头。当初,她的确不知道旺旺去当的什么兵。连她舅舅蓝细牯也表示怀疑,不知道旺旺是跟哪支部队走的,他打听了好长时间也没打听到,因为旺旺是跑到异地参的军,当时汀州还没有解放呢。蓝细牯还以为旺旺是参加了国民党兵,那时节,国民党军队到处招兵买马,许多人去了台湾后就再也没回来。要是旺旺去了台湾,那大脚的罪就大了,苦就深了,蓝细牯的担忧也是大脚的担忧。
虽然说大脚松了一口气,心还是悬着。
为什么悬着?
因为旺旺毕竟不是在国内当兵,要是在国内,没什么危险,在战场上,枪林弹雨,难免有个死伤,要是旺旺有个三长两短,李大脚同样会陷入黑暗的痛苦之中不得安宁。她不知朝鲜有没有黄羊,她希望朝鲜有黄羊。黄羊是保平安的圣物。她在等待中过着野猪坳乡村的农耕生活。
李大脚相信旺旺某一天会重现在视线之中,她的等待就有了实在的意义。
七嫂越来越苍老。
两个孙儿呱呱坠地之后慢慢地长大,而七嫂越来越苍老了。
她的两个孙子长得虎头虎脑,这对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区别在于他们俩的两颗痣,兄长的痣长在右眼角上,弟弟的痣长在左眼角上。大脚给七嫂的两个宝贝孙儿取了很好听的两个名字,兄长叫大水,弟弟叫小水。
七嫂对这对孪生兄弟的溺爱是可想而知的,儿子对她没有什么实在的意义了,儿子大了,他该到哪儿就到哪儿,母亲的那份牵挂只是在生命深处埋藏了起来。而孙儿是实实在在的,她看得到摸得着,她经常拖着刚会走路的孙子,到野猪坳乡村村街上王矮子开的杂货店里去买麦芽糖给他们吃。
应该说王矮子熬的麦芽糖在野猪坳山地小有名声,熬好的麦芽糖放在一个木盆里,一卷一卷的,煞是好看,像蛇一样,所以,野猪坳人把麦芽糖也称为蛇糖。
王矮子的杂货店生意一直很好,和那家豆腐店、布店一样,垄断了野猪坳乡村的生意。每天,王矮子的杂货店里敲麦芽糖的声音是不会断的,丁丁当当的声音吸引着野猪坳乡村的孩童们,那是他们童年的一种召唤。野猪坳乡村的孩童们没有不喜欢王矮子的麦芽糖的,大水小水也不例外。
每当大水小水吃着香甜的麦芽糖回到家里时,大脚看到之后就会数叨婆婆。
她不希望大水小水从小就被惯坏了。
她黑着脸,对大水小水说:“你们两个听着,以后再缠奶奶要麦芽糖吃,就拔掉你们的牙。”
大水小水就不敢再吃了,把手中的麦芽糖递给了七嫂。
七嫂不敢吭气。
她知道大脚心疼钱,知道大脚的每一分钱都来之不易。为了这个家,大脚操碎了心。
大脚看七嫂难为情的样子,也就罢了,对儿子说:“吃吧,吃吧。”
大水小水马上就从奶奶手中夺过了麦芽糖,放进嘴巴里有滋有味地嚼食起来。
事后,大脚总是对七嫂说:“妈姆,旺旺上学时的账都还没还清呢,花钱还是省着点好。小孩子嘴馋,不惯就行了,我们小时候不也过来了?虽说现在是新社会了,日子也不如从前艰难了,钱还是省着好。”
七嫂说:“唉,人家的账都可以不还,你为什么还要去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