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瞒着人,不声不响地趁着时机正巧跑出来,只是因为每年今日,他都必须去见一个人,一个自己唯一牵挂也是唯一牵挂自己的人。
身上的衣服使他不用在这种天气受冻了,却也让他觉得碍事,可他不敢随意穿脱弄脏衣服,只尽力跑得快一些。
看到熟悉的农田,穿过两间土坯房墙夹出的“小巷”后,便是临田的一条小土路,一边是已经收完的水稻田,一边是一小片池塘。
他不曾停下来喘一口气,便跑去了自己曾住过的家,那里已有了新的佃户,房子依旧破烂,却不似从前那样脏污了。
昨日下过雨,土路还有些湿滑泥泞,他沿这样的路往屋后小山坡上爬,小心翼翼不敢弄脏衣摆,不慎踩了绿苔时两手奋力一抓,虽然没有摔倒,却在一大丛矮树枝间抓得满手划痕,他只好忍着疼两手握拳,以免蹭脏衣服。
好在不用爬太久,他就找到了自己娘亲的墓,他从前的爹不识字,所以墓碑上只刻了条古怪扭曲的图案,他现在学着识字了,知道娘亲的名字怎么写了,可惜还不能刻在碑上。
他搬了块被雨水洗刷干净的破石板,拿手背擦了好几下,才放心用手臂搭着衣摆,小心地跪了上去,这样即使膝上湿了,衣摆一遮也看不见了。
分明不用受人打骂欺负了,甚至上私塾念书了,可他还是只能和往年一样,做贼般来见自己娘亲,甚至还不如从前,为了一身金贵衣衫,战战兢兢不能靠近了。
他小心捏开衣领,从怀中取出一小块手帕包着的红豆糕放在墓前,然后埋身拿头抵着冰凉石碑,虽然衣服不能湿不能脏,可自己额头碰一碰看不出来。
他其实有许多话想说,说自己怎样做梦一般被人收养,又怎样地努力读书,也想说说自己的养父,那个他看不懂的郭寒……
可他没有时间多待,而且即便不说,娘亲或许也知道。
他怎样小心跪下,就更加小心地起身,下山更加怕滑,走得很慢,心里却很着急。
一到平地他便跑了起来,希望来接他的车马还没到学塾,希望那个人还没有拿着热乎的糕点翘首以盼,希望自己不会露出破绽……
快走到那两堵屋墙挤出的小巷时,几个早就蹲在田埂上的人慢悠悠踱到了路上,都是不满二十岁的地痞流氓,他很小时就见过,也从很小时就深深恨着这些陌生人。
他一个孩子,在这里格格不入、光鲜亮丽,可他却紧握着拳,沿着路边默不作声慢慢走过,即便如此,他还是被拦了下来。
一左一右两只手将他肩膀一抓,狠狠晃了几晃。
“哟,这是谁呀,郭浪?这一身打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少爷呢。”
“你知道个屁呀,人家现在就是郭家少爷了!”
一人吐出剔牙的干草,呸了一口,“忒新奇,咱这儿是什么风水宝地,婊子还能生少爷了?他是少爷,我肏过他娘,那我就是老爷!”
几人哈哈大笑,郭浪脸色苍白,浑身颤着,突然奋力挥拳踹腿,却像小时候一般被一脚踢开,只是这次没有被石头磕破脑袋。
有人咒骂着将他提起,吐了口水后拍着他的脸说:“给他姓郭的舔几天腚真以为自己翻身了?你是个什么东西呀,你名儿还是老子给你起的,浪蹄子的浪,谁听了不说起得好,哈哈……”
“你胡说!”郭浪两眼还是红了,却不是因为疼,而是他们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