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吧。”散场后,九方云微轻轻拽了落在末尾的那人衣袖,风承影闻言微怔,随即低笑:“没事。”
“孰轻孰重我分得清。”风承影慢条斯理包好葬忧,摊了手,“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出了关。”上次大千法会,仲明闭关未出,摘星阁带队乃是一内门长老,她没见到他,便下意识的以为这次也不会遇见。
“不过说真的,冷不防看见他,我这神魂还真有点隐隐发疼。”就好像回到百余年前那样。
百余年前她散魂而亡,自诩正义的器修拘了她的魂魄,意图将之炼化入器——
“别想这些了。”九方云微慢慢别过头,眼神飘散至无间之外,他也记得那段时日,从那流溢四散的寒泉废渣中一片片捡拾起她碎裂的神魂。
个中滋味,他道现在都难以辨得分明。
“嘿!不想,又不是什么要紧事。”风承影笑笑,“狗东西,晚一些,陪我去街头喝两盅?”
日落前刚飘了阵细密的雨,入夜时半凉的空气便微微发了湿。风承影顺小路拐进酒家,打来坛店中最烈的酒,又摸来两只巴掌大的酒碗,翻身上了楼头。
“怎么打了这么烈的酒。”倚在屋檐上的青年法修老远嗅到她身上冲鼻的酒气,不禁蹙了眉,风承影提起酒坛晃了晃:“还好。”
“后天都要送我上路了,还不能让我喝尽兴点?”这辈子碍于身份年龄,她这么多年可是半点烈酒都没碰,唯一一次沾到酒,还是上回在绛灵山,她刨了老头子藏了许久的梅酒。
“上什么路,我看你是酒还没喝,人先醉。”九方长夜垂眸接过她递来的酒碗,仰头将之一口饮尽,烈酒入喉一腔辛辣,呛得他不住咳嗽,胃也像是瞬间起了火,满腹烧灼。
“话别这么说,是不是万无一失你我都清楚。”风承影勾唇,捞起衣摆随意坐了,取过酒坛,倾了个满碗。
楼头之下是小镇老街,黄昏时的雨令这华灯初上多了几分朦胧雾气,灯火中人来车往,两侧小摊叫卖声声。
“还记得捡小兔崽子的时候,也是在这么个热闹长街,不过那晚的天气可没这么好,冬夜的雪扑簌簌的,在地上堆了足有三寸。”风承影说着,一口接一口的灌着酒,她先前是喝惯了烧刀子的人,这酒于她与白水无异,“三寸,没过脚踝那么深。”
“临近年关,雪夜虽冷,人却不少,往来的车马挂着新做的灯笼,提篮里堆着刚买的年货,包着通红的纸。”
“就这么热闹的时节,我在街头房角的稻草堆里找见了子归,十来岁半大的孩子,一身单薄破旧的麻布衣裳,缩在那打着哆嗦。”风承影的目光放得旷远,“我看见他,觉得再这样下去他会活不过这个冬天。于是我问他,要不要跟我走,替我看顾钱袋子。”
“我告诉他,跟我走,等以后他成年,我替他寻一个漂亮媳妇。”风承影讲到此处弯了眼,“你猜他回我什么?”
“我猜,”九方云微放下碗,瓷碗与屋瓦相碰,清脆作响,“他说他不要什么媳妇,要跟你修习剑术。”
“哈哈!你说得对。”风承影笑了,笑得端着酒碗的手一个劲儿的抖,抖到那酒漾出了碗,打湿她艳红的袖口,“他说他要修习剑术,我自此便一点点的教他习剑——他是个有天赋的小崽子,没几年竟摸入了修行,后来我将他赶走,赶到了你这里。”
“狗东西,后面的你就都知道了。”她转头,眸中倾泻出点点星河似的光,九方云微忽然间失了言语,半晌才慢慢回了神:“还不至于。”
“至不至于,谁又说得清楚。”风承影勾唇,将那一碗酒倒扣在房檐,水迹顺着瓦片滴落在地,眨眼洇开一片。
这一杯,敬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