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正殿之内,太后正面色沉重地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她年事已高,两鬓发白,拄着一根楠木制的龙头拐杖,一双浑浊的眸看向皇帝时,分不清是喜是怒。
皇上带着几分尊重之意道:“儿给母后请安。”
“起来吧。”太后不轻不淡地说了句,待皇上坐下后,太后沉吟片刻,才又道:“皇帝,顾家姑娘和大皇孙的婚事,你意如何?”
皇上抬头看向上方,似乎已经料到太后会说起此事。今日从御花园出来后,皇上没看见太后身边的公公就在旁边,一路上心事重重,一直到了养心殿才知道太后召见他。
皇上思忖少顷,才道:“回母后,儿认为此事需得从长计议。”
“哀家倒认为,此事不必从长计议。”太后凝了皇上一眼,“大皇孙和顾家姑娘本就有婚约在身,如今,姑娘家自己亲口说了心悦大皇孙,皇上何不顺水推舟,颁出先帝的旨意。这可比五皇孙迎娶顾家姑娘更为名正言顺。”
太后的声音中带了苍老,她一字一句说完这些,眼睛却一直盯向前方,见皇上沉思不语,忽而道:“皇帝认为哀家的意思不妥?”
皇上忙道:“儿不敢。”
“不敢,那皇帝何故迟疑?可别忘了,裴铭是你的儿子,裴泽,也是你的儿子!”太后的音调忽而高了不少,面前的九五之尊未置一词,眉宇微蹙,薄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太后甫一见了,脸色一沉,严声道:“皇帝,你真当哀家不知道你为何要五皇孙替了大皇孙?五皇孙和顾家姑娘的婚事,本就名不正言不顺,定国公是肱股之臣,你想堵悠悠众口,出此下策,哀家全然理解你。可如今,是顾家姑娘心甘情愿,皇帝允了,既遂了先帝的旨意,又成全了二人。人之行,莫大于孝,天下百姓不但不会怨你,反而会夸赞你孝悌为先,言行一致。”
“母后所言极是,儿只是觉得此事不妥,不应妄下断论。”皇上垂眸语气恭敬,但依旧未做妥协。
“皇帝是在认为哀家这个老太婆在说浑话?”
“儿惶恐。”
太后脸色愈发不好,她定了定神,严肃道:“皇帝既觉得此事不妥,那哀家这个老太婆就同皇帝说道说道,何为不妥。”
偌大的慈宁宫正殿内,只有皇上和太后两个人,身边的宫人被太后一一遣退,太后容颜苍老,可神色严肃地看着皇上,显然,她今日铁定了心,要和皇上算一算旧账。
“五年来,皇帝可曾翻过一个宫妃的牌子?后宫可有一个新儿出生?”太后的眼睛睁大了些,眼角的皱纹随着太后的言语,沾染了严肃之意。
皇上闻言一怔,表情凝滞了一瞬,不说话。
手中的龙头拐杖发出沉闷的一记响声,太后颤颤巍巍地从座上起身:“好,皇上不说,那就哀家来说!这五年来,哀家睁一眼闭一眼,看着你一心扑向朝政,冷淡后宫。本想着,最多一年两年,皇帝你就会回心转意,不曾想,是哀家错了!颖氏走了,你的心跟着一起走了。最初那两年,你不曾踏进后宫一步,就是现在,你每月去后宫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不是去坤宁宫,就是去翊坤宫,敬事房的牌子积了五年的灰,这些年,你宠爱一个影子,一个替身,哀家没有意见。可这些年,且不说皇后,哪怕受宠的慧贵妃,她的肚子可曾有半分动静?
太后字里行间不见饶人的态度,她拄着拐杖站在上方,看着自己的儿子跟着站起来,一张脸看上去熟悉又陌生,安安静静地听着太后所言,神色愈来愈难看。
太后不顾皇上的神色,继续道:“你为着一个女人,冷淡后宫;颖氏死了多少年,皇上若想深情,哀家不拦着你,可皇上可别忘记了,自己是一国之君,天下之主!”
“你是哀家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可如今,哀家竟是看不懂你!整整五年,偌大的皇宫,不曾有一位宫妃受孕,你身为皇上,不为着绵延皇家子嗣就罢了,先帝为阿泽亲赐的婚事,你因着颖氏的缘故拖着,现在好不容易有个人心甘情愿要与阿泽共度一生,你竟然还要从长计议?!
“阿泽是你的亲生儿子,更是哀家的皇长孙!你作为一个父亲,你不心疼他,可哀家心疼!皇后并非阿泽生母,这十三年来对阿泽无不尽心,可皇帝,这期间,你都做了什么?
“你什么都没做!”太后停滞了少顷,继而高声道,“哀家顾及你,五年来不曾去见孙儿一面,皇帝可知道,这五年,哀家的心里有多疼?哀家的孙儿没了母亲,断了双腿,他已经是个废人了,你还要阿泽如何?皇帝你说说,谁家的父母做成你这样,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无所有,当父亲的竟然还要阻碍儿子的终身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