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接回家的,多半是贵族小姐,抑或是富户之女,她们多半是出门时被骗走或掳走,送到别业里或暗行里强行接客的;但也有些家人,因其脏了身子,就把她们丢弃在这里,说她们丢尽家族脸面,扬言是缢死还是送去出家,都与他们无关。
有些人家的女儿,养不起,便几两银子卖进城来做姨太太或是大户人家的丫鬟,人贩子付了钱拉进城来,却是转手就往女支院和金溪别业里卖。
除了闺阁姑娘,还有已婚妇人。夫家娘家都觉得脸上无光,谁也不乐意把她带走,连她生养的孩子一并赶出了家门。
叶臻一进门,就感到了满屋的沉闷。每个人都靠墙坐着,或是抱着棉被,或是咬着手指,抑或什么都不做,只是长久地出神,目光也是涣散的,落在不知名的地方。没有人在哭,只是死一般的寂静。
叶臻和亲兵进去的时候,她们没有任何反应,但当那赤脚大夫出现的时候,女人们齐齐发出了刺耳的尖叫,门口的两个人抄起枕头,尖利的指甲兜头就冲着那大夫刺了下去。
叶臻眼疾手快,劈手夺下斜刺里出现的一把剪刀。她制住那个发疯的女人,看见其赤红的眼底和还在流血的身体,只觉热泪盈眶。她拉着吓傻了的赤脚大夫慢慢地退了出去,拿着剪刀皱眉对亲兵说:“怎么能在屋里留这种东西?”
“那位夫人说要补衣裳,属下才给拿的剪刀。”亲兵年纪不大,见到这种情况,显然也有些无措,“她方才与属下说话时,倒是挺和气的……”
那赤脚大夫这时才缓过神来,哆嗦着说:“官爷,这赏银小人不要了,您让小人回去吧!这病,小人实在看不了啊!”
亲兵粗声粗气说:“这县城统共就一家医馆,还是个没本事黑心眼的。你撂挑子不干,我还上哪找大夫去?”
大夫苦着脸说:“小人实在是不敢啊!您看那些女人……小人只会看看小毛病,那样的,我看不了!”
叶臻蹙眉:“侯爷既是要给这些女子看病,怎么不来找我?早些说,这会儿百草堂的医女都能到了。”她叹了口气,对那大夫道,“麻烦你去准备些三七粉。若是知道八珍汤的房子,也熬一些来。”又对亲兵道:“你只管报我的名字,去泗水百草堂请医女。”
她还没嫁人,这种事其实也懂得不多。叶臻于是对杨添道:“劳烦你去县衙把情况讲给梅将军听,问问她可否得空,若是有空,可否来搭把手?”
“哎,属下这就去。”
三人各自离开,叶臻独自留在院子里,只觉得头皮发麻,再也没有走进去的勇气了。正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忽然便听到一个温柔的女声:“是镇北侯夫人么?”
叶臻回过头去,便见另一间屋子门口站着一个女人。尽管穿着粗布的衣服,她的头发却像绸缎一样顺滑,皮肤也很白皙紧致。从鱼尾纹和法令纹看,她已经不年轻,但那丰满柔软的身材,却仍是风韵十足。但让叶臻一眼觉得她漂亮的,却是她甜酒酿般的眼神。
“不是,我是他的未婚妻。我姓周。”叶臻说,“您是?”
“未婚妻啊……那么周姑娘,你能在他那里说上话么?我就是想问问,像我们这样的人,镇北侯会怎么处置。我的两个孩子还在等我回家。”女人不肯说自己的名字,神色仍旧很温柔。
叶臻在她娓娓的讲述中弄明白了情况,惊得说不出话来。
“周姑娘很吃惊么?”女人笑,“我一个寡妇带着儿女,家里那点地,根本守不住。至于做生意,更是想都别想。做点粗活,卖点绣品能赚几个钱?做我们这行的,只要年轻又有一副好皮囊,碰上个大方的主儿,手底下漏几个钱,就够过日子了。”
女人身后,忽地冒出一张黄馍馍似的脸。那张脸的主人衣裳穿得露出半边胸脯,手里头还拿着一面铜镜,用牛角梳打理着她那蜡黄蜷曲的头发,讲话时厚而秃的嘴唇上下翻飞,露出一口因为常年吸大烟而黑黄的牙齿:“玉春,跟官太太有什么好说的?人家才看不起我们这种人哩。”她一挑用劣质青黛画的眉毛,噗嗤一笑,“你看她那呆呆的样,怕是我说啥都听不懂嘞。”
她讲话有很重的口音,叶臻确实没怎么听懂,但这不妨碍她看出眼前这个女人是个女支女。
“姑娘莫听阿桂胡言。”玉春的官话讲得倒是很标准,也许她上过几天学,又或者的确如她所言伺候过大官员,“您和镇北侯,都是顶好的人,你们救了隔壁那些姑娘,能否再帮帮忙,让我们的营生能够做下去……不用做什么,让我们离开自寻生路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