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温骤降,平津药坊未来得及安置的病患冻死了不少,檐角的羊皮灯笼明灭不定,褚敛郢搓了搓冻得木麻的手,勉强维持着恭敬守礼得姿态:“我这人粗枝大叶,脑子也不灵光,认死理,药材数目核对不上,我是不会在公文上盖私印的。”
户部的人左右为难,容承询解释道:“长陵王让萧桥霜去医署负责药材调派的事,户部算来算去账目也对不上,褚大人与其为难户部官吏不如去医署找萧桥霜兴师问罪。”
褚敛郢翘着二郎腿讥笑:“天寒地冻的,我才懒得跑,这又不是本少爷负责的差事。”
户部官吏讪讪:“要不你先把公文签一下?不然我回去不好交代。”
“你当我傻吗?徇私作假的事我可不干。”褚敛郢吸溜吸溜喝了两口热茶,“你们也别在这里干耗了,把药材补齐才是正经,庆王殿下,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容承询轻笑:“褚大人所言甚是,长陵王骥服盐车,国之危难岂能因一己私利而用违其长。”
褚敛郢一口饮尽杯中茶,烫得他直抽气,他义愤填膺道:“他没什么本事,在南疆那破地野惯了,没见过什么世面,拿着鸡毛当令箭,刚上任第一天无缘无故就命人打了我二十大板,我长这么大我爹都没舍得打过我一根手指头,你说他凭什么打我,还真把自个儿当殿下了。
疫症肆虐,又无可医之法,他硬把本少爷摁在这乌烟瘴气的地方,明摆着是想弄死我,庆王殿下,你说这时候我能不能让我爹把我给调走?什么狗屁指挥同知,谁爱干谁干,命都要没有了,谁还稀得要那些虚名。”
院外传来马蹄声响,容承询起身道:“这话到本王这便止了,勿逞口舌之快,徒增事端。”
褚敛郢系上两层掩鼻的巾帕掀开厚重的棉帘,夜色深沉中,宋予衡翻身下马踏着纷纷扬扬的大雪款步而来,似褚敛郢这种清贵世家的贵公子打心眼里看不起卑躬屈膝的阉党,所以他与宋予衡同朝为官数载,愣是从未拿正眼瞧过权倾朝野的宋督公。
宋予衡行至廊下,昏黄的烛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音质偏冷,说起话来似昆山玉碎,褚敛郢目光躲避,这一刻他忽然理解了容显对宋予衡的纵容,长成这样,可不得惯着宠着,要星星不给月亮。
“你为何不回话?”
“啊?”褚敛郢回神,颠三倒四道,“闻先生是吧,她是卯时三刻孤身骑马离开平津药坊的,说是自秦鸾山三岔路口转道去回云药坊,家乡来了个什么人给她送治疗疫症的方子,我记不太清了。
卯时六刻巡防的卫兵在官道上发现了凌乱的马蹄印,还有闻先生随身携带的医箱,我已经派人顺着马蹄印去寻了,可这雪下得实在太大了,查到秦鸾山线索就断了,只怕凶多吉少。”
为了方便行医问诊,闻溪刻意隐瞒了身份,可隐匿在暗中保护她的死士都是万里挑一的顶尖高手,区区马惊而已不可能会让闻溪置于险地,那就是有人刻意为之,天寒地冻,大雪封山,若动杀心,她安然无恙活着回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宋予衡面色煞白,容承询附耳道:“奚贵妃是父皇的心头肉,驻扎在京郊的两万禁军已经全力去搜寻了,秦鸾山就那么大点地,总能找到。
你无需担忧,裴琅武功卓绝,定能护奚贵妃安然无虞。”
宋予衡反唇相讥:“奚贵妃在医署修撰医书,裴相在北府衙处理各州县疫症整治的公文,庆王殿下攀扯奚贵妃与裴相,意欲何为?”
纷杂的脚步中夹杂着病患得痛呼,忽大忽小的咳嗽声此起彼伏,浓郁的清苦草药味中依稀可以闻到血肉腐烂的恶臭味,容承询拂落宋予衡肩头的雪花:“你这性子这么多年真是一点也没变,不见棺材不掉泪。
冰天雪地,孤男寡女,你说会发生什么呢?可惜奚贵妃并无阿予你的姿容,裴琅又对美人极挑剔。”
宋予衡道:“信口雌黄依照西秦律法也是要定罪的。”
容承询伸手挡住他的去路,似笑非笑:“宋督公,别着急走啊,不喝茶,预防疫症的汤药总得喝吧。”